旷世的忧伤

Huoty's Blog

旅途

一 序章

中秋假期第一天,我的一位朋友邀请我去他家一起吃个中秋饭。饭后,他给我展示了他最近在玩的一款游戏,也让我尝试玩了下。我几乎不怎么玩游戏,所以玩了一会觉得无趣,就说让他玩,我看着。他应该觉察到了我对这游戏的无感,于是打开了一款新的游戏。

此时,母亲来了电话,我本来准备中秋节那天才给她去电话的,结果才刚放假她就先打来了。一个人孤生在外多年,母亲总是担心我过得不好。一如往常,我跟她聊了些家常,问了些家里天气怎么样,有没有买月饼,最近家里吃的什么菜,父亲最近在干嘛之类的问题。最后,也是一如往常的,她说,“要照顾好自己啊!”

在我打电话的间隙,朋友先玩起了打开的新游戏,待我挂了电话,他说:“来试试这个游戏,你应该喜欢。”

确实,这款休闲类游戏我还挺喜欢的。游戏美术做得非常好,画面精美,赏心悦目。音乐也别具一格,极为动听。风格恬静舒适,操作也简单。

我问他,这游戏叫什么,他说叫《旅途》(又名《风之旅人》)。

二 中秋

中秋那天,我又去了一同学家那儿蹭饭。是的,这个中秋节我都在外面蹭饭。前些年,每逢过节,在北京的几个同学常常会聚一聚。远在他乡,那些同学、朋友就算是亲人了。不过,岁月流逝,各自都渐渐有了自己行进的方向,要再聚在一起,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
吃过饭,又跟同学聊了聊工作、生活上的事。不知不觉就快下午六点了,同学还想留我一会,说等晚上一起吃个月饼赏个月。我笑道:“有谁真正的赏过月?月饼我早就吃过了!”

我是有点觉得如今的吃月饼有点形式主义,也可能是我觉得自己不需要那么多的仪式感。但月应该是有人认真赏过的,“胜花影、春灯相乱”,“孤兔凄凉照水,晓风起、银河西转”。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的赏过月。

在我看来,所谓的中秋团圆,只不过是古人的期望罢了,因为古人的诗篇中,大多都是借月怀思。“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”,这又是哪里来的团聚呢?只是,羁旅漂泊,总得有些寄托罢了。

十一年前,去家八千里求学,一趟一趟的路途,越过山河,掠过大海,横穿沼泽,出关入城,此后故乡便常常只在记忆里了。

“今夜月明人尽望”,不管我们身处何处,头顶都是同一轮明月。秦镜满时,立于其下,我也愿意相信,远方的亲人若是抬头,也可以看到我在圆月里小小的影子。在这个世界上,我们都应该庆幸有日月同天。

三 启程

我回家刚进门,本来想歇一会,再往家里去个电话。还没等坐下,母亲就打来了电话。

“嗯,妈。”

“你奶奶病重,你看看能不能赶紧回来一趟。”

我坐下,喝了口水。我感觉自己很平静,心里没有什么波澜。世事有常,或许潜意识里早就觉得,有些事终究会发生。可是,我真的已经准备好面对某些事吗?

愣坐了一会儿,我才意识到该收拾下行李了。行动起来后,发现自己有些莫名的恍惚。每做完一个动作之后,总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。关于奶奶的一切开始不停地涌上心头。

父亲又来了电话。

“爸!”

“你奶奶已经走了!”

“人生七十古来稀”,在我们家族中,奶奶这一辈人中现在仅三爷爷还在世了。三爷爷已经接近九十高寿。奶奶享年七十八岁。

我的行李就一些简单的衣物和日常用品,可是却足足收拾了三个多小时。

凌晨的北京城很空。像是这初秋的轻风,将昨日白昼的嘈杂慢慢拂去,得此深夜片刻宁静。其实,天地之间自有其规则,繁华、喧闹之后总有萧寂,亦如昼夜交替,阴阳更迭,不断轮回。这么空阔的道路,师傅开车仍然很稳,行进有度。

我站在登机口旁边的玻璃窗前,看着地平线一点一点的呈现,然后泛红,直到旭日升起。这座城市的喧闹又要开始了。

每次乘坐交通工具时,总会有广播提示你说,“祝您旅途愉快”。

我的短暂的旅途又开始了。

四 往事

我想起了外婆。她最后一次去我们家,给我们带了一副新碗,还有她自己种的一些菜。那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,具体叫什么年份我已经记不清了,家里边的一种风俗,说是妈妈要给女儿家置办新碗,以图吉利。当时就我在家,外婆还没吃饭,我就给她做饭。饭做好端上桌时,她看了看说:“我忘了告诉你,我不能吃辣的了”。她说她也不咋饿,就简单用茶水泡了一碗饭吃。

彼时,我已常在县城里上高中,已经很少去外婆家了。我没有意识到,外婆已经生病了。此后,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外婆。外婆不在后,有一段时间里,恍恍一个老人身影走过,我总会以为是外婆。嘈杂的人声里,如果有老人的声音,总感觉是外婆在说话。好像在潜意识里,外婆仍然还在。可是,猛一回头,才意识到……

我也想起了外公。外公腿有风湿病,时常会有剧痛。母亲说应该是以前种稻谷守田时,常在田埂旁过夜,以致患上了风湿。后来外公生了一场大病,之后就是话说得不大明白了,其他都还算正常。

外婆走后,次年,一天清晨,小姨说当时外公还坐在屋檐坎上择菜,突然就倒地了,然后就失去了意识。舅舅打电话告诉母亲时,我看见母亲哭了。

我们赶去外公家时,屋里坐满了人,外公躺在椅子上,闭着眼睛,张着嘴一直在喘气,但是已经怎么也叫不醒了。舅舅说救护车已经来过了,大夫说这个情况带去医院结果恐怕也不理想。我不知道外公还能不能感觉到难受,如果能,一定很痛苦。大抵过了十多个小时后,外公也走了。

至今,我对医学依然一无所知。我以为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,就能救回来。至少那个时候,我真希望自己有能力能把外公救回来。那个时候我特别希望自己以后能够成为一名医生。

外婆家的灶头上总是常年挂着腊肉舍不得吃,每次去外婆家时她都会切一块下来。干辣椒炒腊肉特别的香,我以前特别喜欢吃,就是外婆家的腊肉有点咸。

我没见过我的亲爷爷。以前似乎听奶奶讲过,大概在父亲七岁那年,爷爷喝醉了酒,跌倒进了水库里。后来我也没有仔细问过,我觉得这个事可能有些忌讳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以为继爷爷就是爷爷。

继爷爷在我生命里存在的时间也只短短几年,我对他的记忆也已经很模糊了。我现在隐隐约约还记得是,在冬天的时候,爷爷总是会在灶头前的煤坑里生一堆火,然后大家一起围着火堆吃饭,还有就是,有一次我跟堂哥好奇,趁着爷爷不在,偷了爷爷的草烟卷来尝着抽,至于有没有被呛着,或者有没有挨爷爷骂,也都已经记不清了。

五 奶奶

我能回想起的关于奶奶的最早的记忆,是我很小的时候,我拿着奶奶给的米花饼在粪桶上边吃边拉屎。奶奶发现了,赶紧走了过来,“哎呀,孙儿呀,你怎么又在吃,又在拉呀!”那个时候,我应该也就两三岁的样子,这件事已经很久远了,有些模糊,但也很深刻。实际上,我都分不清这是一场梦,还是真真切切的与奶奶的过往。反正自那以后,我记住了,边吃东西便拉屎是不好的。我们刚出生时,对世界一无所知。而后慢慢成长,受亲人教化,学会做人。这便是养育之恩。

小时候,奶奶家养了很多鸭子,傍晚鸭子回巢,会在院坝里站成一片一片的。我总是要去撵它们玩,然后奶奶就喊,“孙儿啊,快回来,让小鸭鸭们回家!”

奶奶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,有好多我已经叫不出名了。我记得快过年时,奶奶都会做苕粉、绿豆粉、汤包,米酒、甜粑、酥肉等等。小时候我最喜欢吃的应该是绞绞(方言叫法,与麻花差不多,形状似蝴蝶结,面团拉成线状,缠绕绞起来再经油炸而成),最不想吃的是玉米饼,因为觉得吃起来很糙。

奶奶特别喜欢做豆腐,就是现在每年过年,她都还会做豆腐,然后送到我们家一些。以前奶奶生日的时候,会有很多人来看望她,她总会在生日前一天推磨磨豆,把豆腐先做好。豆腐制作的最后一道工序是,在点卤后,盛入模具挤水压实,通常需要一夜。做豆腐的过程中,除了最终成型的豆腐外,还能产生其他几道菜:滤过的豆渣,再切点碎菜叶进去炒一炒,这道菜我们成为豆腐渣;喜欢吃豆花的话,可以直接在点卤后先直接盛一些出来;点卤之后滤出的水,我们称为告水(方言叫法),略带酸味,带着煮熟的豆香,可助消化(很早以前,外婆家的邻居也是做豆腐的,所以小时候在外婆家时总喝)。

过端午节的时候,奶奶也经常会去割芭蕉叶来做麦粑(与馒头差不多的做法,只不过会残留芭蕉叶的香气,如果有红糖兑入会更好吃)。菜园子边上的那几棵芭蕉树仍然还在,硕大的叶片迎风而展。几十年了,不知道奶奶去割了多少次芭蕉叶,做了多少次麦粑。

渐渐地,奶奶腿脚也不太利索了,但她仍然种了很多菜,又养了好多鸡。每次回家去看望奶奶,奶奶都要单给我做一碗鸡蛋吃。她的做法是,鸡蛋整个用油煎完,然后热锅加水煮。这样做汤特别鲜,还可以加点挂面一起煮。父亲也喜欢这样的做法,每次母亲过生日,他都会这样做给我们吃。

六 回家

我从父亲的摩托车上下来,看见母亲和几位伯妈坐在山廊头(方言,指房屋两侧的空地)聊天。看见我回来,她们也都看向我,我跟她们一一打了招呼。在场的人还不多,很多亲戚都在外地,他们应该大多都还在途中,像我一样匆匆赶来。

母亲对我说:“去看看你奶奶吧!”

我回头,看见半轮夕阳挂在树梢,将落未落。橘红色的晚霞浮在山棱,映得西边很是绚烂,屋顶黑灰的瓦片上也泛着金黄。余辉打在脸上,很柔和,舒服。天空开始慢慢暗下来,也起了风。我远远看见长长的芭蕉树叶轻轻地摆动着,像无声的海浪。

奶奶走的很安详,只像是睡着了,但怎么也叫不醒了。

我觉察不出大家的心情。几位伯伯、叔叔在院坝里打牌、搓麻将。或许,像爸妈他们那样年纪的人,生死都已经见惯了。屋里兰兰(二叔家大女儿)和小丽(二叔家小女儿)静坐着,我进屋时她们没有跟我打招呼。我轻轻坐下来,很是无措,不知道该说点什么。慢慢地,我感觉这气氛开始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。于是,我决定打破这“僵局”。

“兰兰,有闲着的充电器吗,我手机快没电了。”

“你是什么手机,苹果?”

“就那种安卓圆口的就行!”

“什么牌子的?”

“哈哈,你可能没听过。”

兰兰满脸疑惑,我揭开手机壳给她看。她噘了噘嘴,“哈哈哈,确实没听过。有俩充电器他们都刚充上了,你得等会儿了。”

小丽性格内向,鲜少说话,我跟她见得少,也不熟络。兰兰从小便是奶奶带大的,二叔和二婶常年在外打工。如今,最伤心的人,应该就是兰兰了。以前,每逢赶集,兰兰都会站在屋檐坎边上等奶奶赶集回来。奶奶每次回来都会买很多好吃的,像油糍粑、麻饼、糖麻圆、米豆腐等等。赶集的人们从早到晚络绎不绝,大都结伴而行,有说有笑。其实,小时候最开心的一件事,就是有机会能去赶集。奶奶赶集有时候会回来得很晚,但兰兰总是一直等着,有时候会等到黄昏日落,有时候也会等到月出惊鸟。奶奶也不会总是很晚回来,因为她知道兰兰在家等着她,或许有时候只是让什么事给耽搁了。

父亲和二叔忙着张罗各种各样的事,母亲仍然在跟几位伯妈聊着天,也有其他亲戚陆陆续续的赶来。大家看着都很平静,我只来回踱步,我应该也是平静的。但我清楚着一件事:爸爸妈妈都永远的没有爸爸妈妈了。

七 明月

奶奶家靠着山腰,朝着东方,也在南面一座山的山脚下,不远处还有一座山横在前面,像是一道屏风。这里的日出、日落、月出、星空都美极了,也是我出生、长大的地方。

这几日,我站在兰兰曾经等奶奶赶集回来的地方,迎着皎月升起,又送她落下。“月是故乡明”,杜子美没有骗我,这些年在外,我从未见过哪里的月亮,能比这里的更明亮、澄澈,美得不可方物。偶尔会有浮云掠过,为碧空添了些点缀,也是别有一番风致。

只是,每过一日,明月都会缺一部分,再往后的话就该渐渐如钩了。月圆月缺,周而复始,好像这个世界的运转,都是一个一个的轮回。看着月亮悠悠地走到西头,我想我也送了一回月。幼安曾说,前人诗篇只有待月,于是他用《天问》体写了一首送月词:

“可怜今夕月,向何处,去悠悠?是别有人间,那边才见,光影东头?是天外空汗漫,但长风浩浩送中秋?”

月亮也自有她的旅途,我们看见她落下,但有人正看着她升起。是别有人间,那边才见,光影东头!我们看着她升起时,也正有人看着她落下。

这轮明月,在这个时空中,已经照过了无数的人。“今人不见古时月,今月曾经照古人”,也曾照着奶奶晚归,照着奶奶在旁边的地里种下种子,照着奶奶从地里挖回菜做夜饭,甚至可能还照着奶奶割回芭蕉叶。奶奶将这一生都献给了这片土地,披星戴月,养育了我们。

如今已是秋之中了,再过些时日,清晨路边的小草上会渐现白色的露珠。

我极力地想要去记住我所看到的美,因为我不清楚,有时我们看着的景,见着的人,是不是就是最后一次了。

八 轮回

那天,我在朋友家玩游戏玩到了很晚,直到通关才回。朋友说,这款游戏的主题主要是讲“轮回”。

游戏的开场是一片无垠的沙漠,主角以一束光的形式,从天而降,来到沙漠里,她是一名无名的旅者。旅者需要穿越沙漠开始冒险,在翻越无数山脉,走过无数桥梁后,会看到远处有一座发着光的高山,那是旅途的终点。

在冒险的旅途中也会遇到一些简单的怪兽,会攻击你。也可能会遇到同伴(其他玩家),与你并肩行走,共历风雨。旅途的最后需要爬上一座很高的雪上,山上风雪很大,这里稍微有些困难。但仍然需要无所畏惧地往前走,直到精疲力尽,倒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域之中。接着,你又醒来了,全身泛着金光,被卷入一个漩涡之中,来到了一个明亮、鲜艳的世界,像是“天堂”。此时,你可以无限的飞翔,你涅槃重生了。

继续往前走,在山的最顶端有一道耀眼的白光直通天际,走向其中,你化成了一道光,像流星一样划过天空,又回到了你出发的地方。

那些故去的人,是否也会越过重生之门,轮回,回到新的起点呢?

我们看着生,看着死,又看透了生死吗?有死亡,有新生,那么,我该相信有轮回吗?

九 起点

走出机舱门,我感觉到北京的天气凉了一些。人们背着行囊,拖着行李,奔波在各自的旅途中。活着的人还有很多路要走!

其实,我们这一生整体也就像是一趟旅途。有些人的旅途已经结束了,有些人的旅途才刚刚开始,而大部分人都正在路上。

我的这趟旅途算是结束了。但是,也回到了起点,新的旅途又开始了。无论现在你是何种状态,你都在路上!

公元二零二一年农历八月十六至二十于旅途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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